月明千山

这里是一块电子墓碑。

【碧玉】杀死月光[16]

下章死人,十八章收尾。


狗血高虐be,自觉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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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玉出院后,日子还是照常过,他和张楚岚仿佛达成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张灵玉不提,张楚岚也不再去医院陪护他,只是负责送他上医疗车,两边都相当省事,而且张灵玉向来寡言少语,所以直到春末夏初,他们才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当天临下班之前,张灵玉忽然叫了张楚岚一声。

  “怎么了队长?”张楚岚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关电脑,他回过头看张灵玉,对方脸上带着一些奇怪的释然,问他能不能帮个忙。

  “后天下午你能不能帮我开半天车?我要送几个学生回家。”

  “成啊,开我的?”

  “不是,是医疗车。”张灵玉说,“麻烦你了,要让你辛苦。”

  “多大事儿啊。”张楚岚摆摆手,“问题是我没开过医疗车。”

  “构造是一样的,我看过驾驶室。”张灵玉回答。

  这段平淡的交流也就此结束,张楚岚离开办公室后,张灵玉长长叹了一口气。

  几个孩子虽然身体已经痊愈,但或多或少都留下了残疾,虽然他以国家赔偿的名头留下的钱已经足够她们去做医美,但是愧疚之心不是一时半刻能消下去的,它们注定要伴随他进棺材。

  张灵玉回宿舍换上常服,慢慢地向医院走去。

  “最近身体怎么样?”张灵玉倚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因为他已经伤口疼且心悸得站不稳,在得到惯常的肯定回答之后,张灵玉点点头,“稍微准备一下,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医生,后天下午送你们回家。”

  “回家?”几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张灵玉也感到愧疚之外的欣慰:“嗯,赔偿款也到位了,你们以后可以好好和家人一起生活。”

  他不忍看女孩们喜极而泣的眼泪,于是胡乱安抚了几句,又抱了抱她们,就借故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张楚岚如约而至,张灵玉已经坐在了副驾驶里,他心脏还是很疼,不太能动,就隔着车玻璃看着张楚岚跑上跑下把孩子们挨个送进车厢,和她们打趣,安慰她们紧张的情绪。

  张灵玉看得入神,如果不是一个学生的假肢忽然撞入他视线,他几乎要以为这里还是他准备为之奉献一生的校园。

  张灵玉垂下头,深呼吸,然后擦了擦泪。

  张楚岚开车技术不错,一路都很稳,张灵玉坐在副驾驶靠着车窗,因为晕车而脸色苍白,车厢里是四个有些近乡情怯的女孩子。

  “小张老师……”有个女孩担忧地问,“老师他怎么了?”

  “嗯?”张楚岚知道她们嘴里的老师是指张灵玉,他本来并没关注张灵玉,就趁着红灯侧头瞟了一眼,无比自然地回答道,“他有点晕车难受,让他稍微睡会儿就行了。”

  “这样啊……那就不出来了呗,多受罪啊。”

  “他这性格,不亲自把你们送到家人手上,得跟我叨叨半年。”张楚岚笑道,随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觉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张灵玉晕车,但张灵玉其实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性格,就算他真的会叨叨,对象也不可能是自己。

  但他就这么自然的接上了话,仿佛合该是这样。

  他没敢去看张灵玉,也不知道张灵玉在半梦半醒之间,因为张楚岚这样下意识的,他近三年求而不得的熟悉而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微笑。

  孩子们一个一个回了家,张灵玉强撑着下车和她们的家长交代注意事项,然后被张楚岚扶着上车,如此往复。

  直到最后一个女孩,她家和张楚岚住一个小区,张楚岚停车的位置卡得恰到好处,那女孩的家长可以直接带她走,张灵玉也可以看到家里的窗户。

  “不下车了?我家就在这儿,上去坐坐?”

  “不了……麻烦你和她爸妈说一说。”张灵玉按着心口含了一片药,张楚岚知道他难受,就把他抱到车厢里给他吸氧,张灵玉谢过了张楚岚,还是仰着头向上看,虽然他再看不清窗帘是否还是他和张楚岚一起选的那一款,但温柔的阳光还是经由玻璃再落下来,很暖。

  张灵玉向来把界限划得很清楚,他不想再给张楚岚带来困扰。

  当天下午,张灵玉忽然说要去训练场进行常规训练。一队已经很久没由队长带着训练过了,他们集体去更衣室换上了作训服,在楼下列好队,对张灵玉这一堪称发神经的行为窃窃私语。

  这是最后一次了,张灵玉靠着电梯轿厢泛着金属冷光的墙壁,想。

  一队到底顾他几分面子,三十人全员到齐,张灵玉布置了热身任务,是二十圈三十分钟,等脚步声远去,张灵玉把目光投向一直没动的一个队员。

  “为什么不去训练?”他问。

  “这不上一次任务腿受了点小伤吗……骨裂还没好利索,队长您宽限我这一次呗?”

  “请假条呢?”张灵玉再一次问。

  “忘了写了……”那人不太好意思地挠头,低眉顺眼的样子。

  “那就补一张……”张灵玉点点头,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被刚跑完一圈的队员们打断了。

  “队长,你先别急着罚他,他腿伤挺严重的,这不刚好了,走路都还费劲呢……”

  “是啊队长,您不用逼这么紧吧?他可是个伤号。”

  “……”

  张灵玉抬起头,四顾一圈,蜷紧了手。

  他想说,骨裂要注意休息,补充钙质,就坐着晒晒太阳吧。

  “队长?这么小的事儿对吧……”

  是张楚岚的声音。

  张灵玉指尖几乎把掌心掐破。

  “你去替他?”张灵玉抬起眼,含嘲带讽,刀刀都向着自己,“八圈十五分钟,去。”

  “那您别动他了呗……”张楚岚对他的处理方式早有准备,于是耸耸肩,出列,踏上跑道。

  “哎,楚岚你别……”

  张灵玉长出一口气,他心脏又在疯狂地疼,可能是情绪波动大了,他静静注视着跑道上的人影,其他的队员们一时拿捏不准是该原地等着还是一起去跑,站在原地化身一群木头桩子,张灵玉也没有管他们,就静静看着张楚岚,掐着点。

  张楚岚提心吊胆地在跑道上飞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半路劈出一道雷,可他跑了四圈也没有等到,跑了八圈也没有等到。

  张灵玉掐着点,张楚岚九分钟回来,已经比他们重逢那天快了很多很多。

  “……解散吧,明天任务,注意安全。”

  人群黑压压作鸟兽散,张灵玉听不到他们对队长这一重复发神经的行为的埋怨,只坐在训练场的长椅上,面对凛冽的冬风,缓缓把脸埋入掌心。

  他该开心的,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可当他真变成了一致对外的那个外时,还是难免有些不舒服。

  真疼啊……受伤是很麻烦,该好好休息,不然会落病根,虽然大小伙子年轻力壮,也不能那么糟践。

  可能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张灵玉缓缓站起身,扶着长椅椅背,扶着军绿的铁网,扶着台阶的栏杆和墙面和花坛,一切可借力的死物,慢慢地向宿舍楼走——风太大太冷,如果今晚病得起不来床,会很麻烦。

  “队长?怎么才出来。”张楚岚是出来帮那位同事找落下的东西顺便看看张灵玉的,他直到回了办公室才意识到张灵玉也是病号,甚至他不是大病初愈,他是未愈,伤病交加,身体很差,如今一打照面才看出来他脸色像漂白剂加多了的劣质纸,惨白里带着灰败。

  刚刚一群人簇拥着往回走,难免有人问张灵玉刚刚说了什么,那位队员叹了口气,也有些不可置信:“他就让我补张假条给他……”

  “其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白瞎楚岚跑那么几圈了,这人也真是,有话不早说清楚。”

  张楚岚回过神,伸手捞起了长椅上的一个文件夹。

  张灵玉胡乱应答了张楚岚一声,仍旧死死抓着铁栏杆,他有些看不清楚台阶,只能摸索着慢慢来,张楚岚取了东西回来,看到张灵玉堪称蹒跚的脚步,忽然就有些愧疚。

  没准张灵玉根本就没想罚人呢?他们这么急吼吼抢白一次,倒显得他多坏似的。

  一阵风吹过,张灵玉瑟缩一下,忽然抬起手捂住了心口,好像在竭力忍着疼,脚步眼见着就虚了,张楚岚赶紧跑过去扶了一把,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披在身上:“那什么……队长,你身体不好,不要再着凉了。”

  “多谢。”张灵玉含着药点一点头:“抱歉,刚刚是我迁怒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没有了。”

  张楚岚一声道歉哽在嗓子眼,他看着裹着他风衣像是裹着被子一样单薄的人,愧疚感更甚:“不不不,是我对不起你……”

  “抱歉。”张灵玉还是打断他,没等张楚岚再反驳,他又低低接了一句,“抱歉。”

  那声音太轻,张楚岚已经分不清是抱歉还是再见,总之都很像。

  张楚岚匆匆看了一眼张灵玉,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张灵玉仿佛是个草编石刻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气,偏偏又是热的,会流血会疼,可他不说,别人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是人,好像他没有五感,可以随便揉圆搓扁似的。

  是什么封住了他的血肉心肺,只留下行将就木的皮囊和筋骨?

  他虽然是个活人,可他看起来……早就已经死了。

  无论问什么,都是点头或者随意,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在医院里很单调地吃饭睡觉输液服药,等好转一点能下床就回队里做任务,扫地机器人似的镶嵌在一队里,他做活就做活,不做了也没人记得他,没人清晰地知道他的过往,没人关心他是否已经病入膏肓。

  张楚岚很奇怪地想,他已经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不退役?

  为了那几个孩子?可是那几个孩子已经回家了啊。

  “你回去吧,外面冷,我回宿舍。”

  “哎,你把这件穿上……别冻感冒了。”张楚岚回过神,给张灵玉拉了拉衣服,不过他的关心和好奇都仅限于此,手里拿着要带回办公室的东西,他没法腾出手和时间送张灵玉回宿舍去,于是只剩下干巴巴的客套。

  “行了,你走路小心点。”

  “不用……”

  还没等张灵玉拒绝,张楚岚已经走了,张灵玉披着本来就是他买给张楚岚的那件衣服,看着张楚岚的背影没入楼门口才又抬起腿。张灵玉的手被水泥瓷片和冰冷的铁磋磨得发红,他走得很慢很慢,到了宿舍楼门口 ,他转头看了一眼训练场,很长的一眼,直到树叶都落完一枝。

  以后没有了。

  张灵玉回了宿舍,慢慢收拾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等他把一包消了毒的旧衣服连同自己生为平常人的过往放进回收箱再返回宿舍时,夕阳已经开始下沉了。

  张灵玉坐在桌前,面对着自己的一小盒遗物和那把没来得及松弦的古琴,默默地坐到了天黑,随即他上了床,扯过张楚岚给他的风衣。

  张灵玉团起那件衣服,塞在怀里死死抵着心脏,他想明天之前总来得及洗,于是放肆一次,抱得很紧。

  虽然他已经受不了上面浓重的焦油味,不免呛咳了几声,但还是抱得很紧。

  张灵玉蜷在病床里,在十二点之前吃了最后一块劣质甜味呛嗓子的糖,日记本摊在桌面上,正好写到了最后一页。

  12.24,他标记好日期,写道。

  “一切都早该结束了。”

  凌晨三点,张灵玉起身给张楚岚洗最后一次衣服,他用的是温水和自己惯用的洗衣液,手洗。洗到一盆水凉透,洗到指尖冻得通红,又被第二遍淘洗衣服的温水暖得酥麻疼痛,如此花了一小时,他把这件洗得干干净净,做了初步烘干的大衣挂在了阳台上。

  第二天风清日朗,张灵玉穿着常服,坐在车里,他第一次没睡觉,而是静静地看了一路沿途的风景。

  “队长,怎么没带装备?”

  “装备在我宿舍,之后看看谁能用就拿去……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张灵玉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完,又看向窗外,似乎窗外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这什么话?”

  张灵玉不愿意回答了,他扎着低马尾,架了金丝边眼镜,温润清雅的一股书生气,和之前的队长完全不一样了。

  他带着放松释然的神色,眉眼沉静温和,就像马上要去赴一场故友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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